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介然有知,行於大道:为心理学寻心 | 申荷永介然有知,行於大道:为心理学寻心|申荷永 申荷永 摘要:心理学以心为本的思想,包含了一种漫长的寻心的过程…… 本文摘自申荷永老师在复旦大学“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”学术周(2007年)主题演讲的部分内容。 “介然有知,行於大道”是《老子》第五十三章的章句,我曾把它用作我的《心理分析:理解与体验》引论的题目。对于“心理分析”,我可以用这样一段话来做一种概括性的介绍: 在中国文化的基础上,发展一种有效的心理分析理论,包括方法与技术,是我们的期望与努力。这种心理分析不仅可以运用在个体临床的水平,起到基本的心理治疗的作用;而且能够帮助人们心理的发展与创造,增进心理健康,发挥其心理教育的意义;同时,心理分析还可以在认识自我与领悟人生意义的水平上,获得自性化体验与天人合一的感受。 这是对以中国文化为基础的心理分析的基本概括,它不仅只属于在个人心理层面的工作,而且将始终关注社会和文化的心灵,关注文学艺术与广泛人文学科中所包含的心理需要。正如标题所示: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将以心为本。 而这种以心为本的思想,却包含了一种漫长的寻心的过程,寻求心理学之心的意义的过程。 当我作为研究生开始心理学的学习的时候,最初常遇到这样一些问题,呈现给大家,看看大家的反应。 “心理学”是“外来语”,你能服气吗? “‘心’理学”是翻译错误,你能理解吗? 你是学心理学的,你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吗? 在我们一些汉语大词典中,心理学被注明为“外来语”,是从日文的“心理学”借用或“引进”的。 所谓的外来语,则包含着这样一种信息,既我们本来没有心理学,心理学纯属一种舶来品。 其实并不尽然。关键在于我们对“心理学”做如何的理解。 这样一种最初的想法,一直伴随着我的心理学学习。2006年,在清华大学第28届世界科学史大会上,来自世界各地的40余位心理学史家讨论“科学心理学在不同国家的发展”,我的报告题目是“心理学在中国文化与社会环境中的发展与变化”。 其间遇到来自日本的2位学者,我向他们求证这样一种看法,最初看似用日文“心理学”翻译了英文“psychology”的西周(Nishi Amane,1829年出生于日本,哲学家与心理学家)先生,本人自幼学习儒学,精通中文。他所选择的翻译本来就是中文的“心理学”,或者汉字心理学本身所具有的意义,而非后来被国内的学者所称的日文的心理学。 1989年,当我完成了心理学的研究生学习,获得博士学位后所从事的第一个研究项目,是采访国内20余位资深的心理学家,我想了解我们中国心理学是如何形成的,其内涵和意义是什么。 我用了这样一个标题:中国心理学的形成与发展。采访的对象包括陈立、周先庚、高觉敷、潘菽、左任侠、胡继南、林传鼎、广师大……邵瑞珍、王稣、陈仲庚、邵郊等。 我会对每位采访者都问这样一个问题(我称之为共同性的保留问题):你认为我们为什么用“‘心’理学”来翻译西方的“Psychology”呢?(因为我们都知道,西文的psychology与我们的“心”并没有联系)。 当时得到的回答,基本上被解释为这属于一种误译。理由是我们古代的中国人,尚不具备现代的科学知识,不知道脑的思维机制,而误用“心”代替脑。 尽管是“理智”上我能接受老师们的这样一种解释,但“感情”上仍然不能接受。记得我当时写下了这样的笔记:“我不认为心理只是大脑神经的暂时联系,也不认为情感就是心脏的跳动;在我所理解的心理学中,应该包含着更为深刻的真正属于心理学的意义。” 换一种说法,若是翻译对了,若是我们的古人也科学了,那么心理学就应该成为“脑理学”了。 你能想象用“脑理学”来代替“心理学”吗? 实际上,这决非是咬文嚼字,而是涉及到了对“心理学”的本质性的理解。 后来,我也做了心理学的老师。常常听到有学生被问到一些很有趣的问题。比如,“你是学心理学的,你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吗?”颇具挑战的意味。 每遇这种情形,我会对我们的学生说,我们可以诚恳地告诉人家,尽管我们是学习心理学的,实际上我们也并不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。但是,你若是愿意画一幅画,我也许就会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;若是你愿意做一个沙盘,我也许就会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;若是你愿意告诉你的梦,也许我就会知道你心里面想什么。 当然,若是从心理分析的专业角度来说,我们也可以回答“我不知道,但通过我们的工作答案便可能会显现”。 于是,这其中也就包含了我们心理学的意义,我们心理分析的意义。 那么,接下来的问题是,心理学与“心”有关吗?或者,心理学需要“心”吗? 在我的理解中,西方心理学作为一种学科的发展,是从强调生理基础开始的,冯特的奠基性著作是其《生理心理学大纲》(1873-1874年间出版),运用的是韦伯和费希纳的心理物理法。于是,心理学有了作为基础的两条腿。 随后的行为主义心理学以及心理学应用的发展,使得心理学逐渐有了健全的肢体,等到西方认知心理学兴起的时候,也终于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头颅。那么,我们的问题是,心理学需要心吗? 对此,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,心理学需要心。若是没有心,又如何能称得起“心理学”。 1996至1997年,我曾作为富布莱特学者在美国一些大学讲学(UNO, UCLA),主题便是“以心为本的心理学”(Psychology of the Heart)。后来,在美国加州整合学院开设博士生课程的时候,我用的课程标题是:“以心为本的心理学,以及心理学的核心”(Psychology of the Heart and the Heart of Psychology)。 我可以给大家讲述这样一个故事: 在一次美国心理学的聚会上,有位著名的心理学家,说要向大家报告自己的一个梦,一个关于心理学的噩梦,一个让他醒来惊魂未定,心有余悸的梦。 他说,他梦到心理学被肢解了,四分五裂,惨不忍睹。他接着解释说,我们曾赖以存在的基础,以生理为基础的行为心理学,已被当代的“行为科学”所取代;心理学的诸多应用分支已被“管理学科”和“人力资源”所取代;而即使是作为头颅的认知心理学,也已经被“认知科学”所取代……颇像是被五马分尸,而心理学本身已不复存在。 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,心里所想到的是,我们心理学有哪些是不能被取代的呢? 对我来说,那就是我们的“心”;既是“核心”中的关键,作为核心那就是内在的本质和基础;也是“荷心”中的寓意,荷心便是拥有内在的充实,心灵的真实性与自主性;那就是我们以心为本的心理学,以中国文化为基础的心理分析。 那么,如何来理解这种“心”的意义和“以中国文化为基础的心理分析”的内涵呢? 我们至少可以从三个层面来考察汉字“心”的内涵。 首先,就“心”作为“心脏”而言,其中已是包含了象征的意义,正如我们所说的“血气之心”,正如我们所说的“心藏神”。《素问·灵兰秘典论》中有这样的注解:“心者,生之本,神之变也。”于是,这已是把可见的“心”,用来表示不可见的“神”的变化。 其次,我们的“心”可以用来表示思想、情感、意识,乃至态度、性格和意志,对此古代经典皆有明证。 如《礼记·大学疏》中所说,“总包万虑谓之心。”《易经·系辞》中称《易》“能说诸心,能研诸虑。”《管子·心术》中有云:“心也者,灵之舍也。”于此,心已经完全成了心理学的“心”,它已经超越了“心脏”,同时也超越了“大脑”。 再者,我们的“心”可以为“道之本原”,或“天地之心”。《释文》中注:“心,或作道。”《易经·复卦》中有:“复其见天地之心乎。” 传统的中国学者与智者,总是不忘“继绝学”,要“为天地立心”。于是,在我们中国文化中,却又是包含着何等丰厚与深刻的心的道理。 当人们关注心理学的“心”的时候,对其中的“理”往往是“忽视”的,大多认为那只是一个附带的标示学术、学科或理论的说明与注解,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。因为“物理学”、“生理学”或“地理学”等,也都有这类似的“理”字。 但是,不管在西文中,类似的“ology”是否有专门的心理学的注解或意义,那么至少是在汉字和汉语中,这“理”却意义非凡,包含着绝妙的心理分析的意义与作用,尤其是与“心”相联系的时候。 《说文解字》中将“理”注解为:“治玉也。从玉、里声。” 同时,《说文》中称“玉”为石之美,赋予其“五德”:“润泽以温,仁之方也;䚡理自外,可以知中,义之方也;其声舒扬,专以远闻,智之方也;不桡而折,勇之方也;锐廉而不技,洁之方也。” 于是,“理”中含“玉”,也就包含了特有的玉之心性。在石中获取美玉或玉石之美质,恰似一种特殊的炼金术,寓意和象征了心理分析的过程和意义。 而“治玉”又与“治愈”谐音,古人云:“医之上者,理於未然。”这既是感应也是文化中的共时性。 于是,我们所理解的心理分析本身源于中国文化,包含了汉字“心性”之内涵,“理心”之妙用。“心”中有“理”,含心意含美德;“理”中有“心”,为玉为璞,为美为医。它植根于深厚的中国文化传统之中,融会了“心”之深邃与广远的意义。 复旦大学第二届中国荣格学术周合影 |